黯然销魂者上海股票配资公司,
唯别而已矣。
唐人送别诗在唐诗中占比很大。书友们有所了解的,随便罗列就有一大批。
本文分两个部分:
一、简要介绍历代较为推崇的八篇
二、再介绍有代表性但书友可能尚不够熟稔的二十篇
这八篇分别是
王维《送元二使安西》,有“送别诗第一”之美誉。“阳关三叠”的唱法更使其广为传播:
渭城朝雨浥轻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
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王维送他的朋友元常(家族中行二,故称元二)去西北边疆。唐时从长安往西,多在咸阳故城——汉代改名“渭城”送别。这是一场深情的离别,没有黯然销魂的情绪,相反,却轻快而富于希望。王维没写饯别的细节,只写了宴席即将结束时的劝酒,情感深挚体贴——朋友啊再干一杯吧,此一别不知何时相见,出了阳关就再没有老朋友陪在你身边了。
展开剩余96%这首诗后来编入乐府,通过三次重复吟唱后三句(首句不叠唱,即“三叠”),形成琴歌《阳关三叠》,又叫《渭城曲》,广泛演唱于离筵别席,成为唐代最流行、传唱最久的送别曲。
李白的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,以壮丽江山为背景,展现盛唐文人风雅,是一场诗意的送别:
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
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。
开元盛世,太平而繁荣,在春意最浓的烟花三月,从黄鹤楼到扬州(扬州古称广陵,寓“广被丘陵”。汉唐沿用),一路繁花似锦,而扬州彼时又是最华丽的大都会,所以,生性浪漫又爱出游的李白送别老友应该是艳羡多于伤感。前两句是诗意的畅想,心驰神往着孟夫子的行程;后两句饱含深情,目送友人孤帆远去。“天际流”、“碧空”,叹美江天一色的辽阔;“唯”、“孤帆远影”、“尽”,品味老友离别的惆怅。
王勃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,开创送别诗新境界,变伤感为豪迈,意境开阔、独标高格,被千古传诵:
城阙辅三秦,风烟望五津。
与君离别意,同是宦游人。
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
无为在歧路,儿女共沾巾。
首联稍有伤别之意;颔联共情且宽慰友人;颈联脱胎于曹植“丈夫志四海,万里犹比邻”句,宏阔大气,从更高的标度开解和提振友人的心情;尾联更劝友人:分手时你可别像小青年那样伤心哭泣喔。
有说法,诗题中的“杜少府”就是杜审言,我也查了不少资料,有一定的可能性,但尚无确证。
高适《别董大二首.其一》,以雄浑笔法写边塞离别,尽显盛唐气魄,为灞桥柳色、渭城风雨涂上豪放健美色彩:
千里黄云白日曛,北风吹雁雪纷纷。
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。
此时的高适,自己还处在“贫贱”、“无酒钱”的不得意状况(可参《别董大.其二》),但仍满怀信心地鼓励、慰藉董大。董大是玄宗时期一位琴手,当时境遇不佳。同为潦倒之人,高适慰藉朋友的同时,也给自己鼓劲!《河岳英灵集》赞本诗:“多胸臆语,兼有气骨。”
王昌龄《芙蓉楼送辛渐》,借送别以明志,创造“玉壶冰心”文人高洁意象:
寒雨连江夜入吴,平明送客楚山孤。
洛阳亲友如相问,一片冰心在玉壶。
虽然早在六朝时,大诗人鲍照《代白头吟》就用“清如玉壶冰”比喻高洁品格;与王昌龄同时代的李白王维崔颢等诗人也都曾以“冰壶”自我勉励,但后人还是把“玉壶冰心”比喻文人高洁情操的发明权记在王昌龄的名下。因为这首诗实在太有名了。
芙蓉楼在润州(今江苏镇江),原名西北楼。王昌龄时任江宁(南京)丞,友人辛渐由江宁经润州至洛阳,王昌龄从江宁陪同到润州,饯别辛渐。王昌龄当时在官场被谤议、诟病,一贬再贬(先贬岭南,调回江宁不久又贬龙标),他托辛渐带给洛阳亲友的口信,不是简单报个平安,而是告诉朋友们:不要听信旁人的诽谤,我依然冰清玉洁、坚守情操!苍凉的江雨,孤峙的楚山,衬托着送别的凄寒孤寂,也展现着诗人的坚韧傲岸。
岑参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,可称边塞咏雪送别奇作,将壮丽雪景与深沉别情完美融合:
北风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。
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
散入珠帘湿罗幕,狐裘不暖锦裘薄。
将军角弓不得控,都护铁衣冷难着。
瀚海阑干百丈冰,愁云惨淡万里凝。
中军置酒饮归客,胡琴琵琶与羌笛。
纷纷暮雪下辕门,风掣红旗冻不翻。
轮台东门送君去,去时雪满天山路。
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。
这是岑参再度出塞,担任安西节度使的判官(武判官也许就是他的前任),为武姓判官归京送行的诗。雪中送人,情谊真挚。有生动的摹写,更有奇妙的想象。每二句(或四句)一转韵,每一转韵场景都有变化:开篇徒促,继而舒柔,接着沉滞紧涩,末尾则渐渐徐缓。看着“雪上空留”渐行渐远的马蹄印记,诗人难舍友人,也为自己归期未卜而怅惘。结语悠悠不尽,读之黯然销魂。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更成千古名句。
郑谷《淮上与友人别》 ,道尽人生况味,并且创造了驿边送别的典型场景:
扬子江头杨柳春,杨花愁杀渡江人。
数声风笛离亭晚,君向潇湘我向秦。
郑谷当时由江南返回长安,旅途中经过扬州(即诗题中的“淮上”)时,与友人邂逅,小聚不久就各奔东西:友人南去潇湘(湖南一带),郑谷北往长安。扬子江头,杨柳青青,友人即将扁舟南渡,柳丝轻拂,似依依惜别,真真愁杀你我!后两句则倒叙离亭(即驿亭)宴别:席间有人吹奏告别的笛曲(脑补画面,是不是《折杨柳》),笛声中天色渐晚,分别的时候到了。“君向潇湘我向秦”,互道珍重,一路平安啊我的朋友。
白居易《赋得古原草送别》 ,十六岁少年的惊世之作。以自然哲理升华了离情别绪。工整而又流畅,虽是命题作文,却能融入生活感受和哲理思辨,用典自然,别具一格。可谓“赋得体”之绝唱:
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。
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
远芳侵古道,晴翠接荒城。
又送王孙去,萋萋满别情。
这是白居易的一首应考习作。他这首诗与“著作郎”顾况的故事,这里不再赘述。诗人不是单纯地为了写“古原”而写古原,而是设计了古原上的送别。送别也不一定是送别特定的人,而是借”王孙”泛指旅人。春回大地芳草萋萋,古原景色如此迷人,在这样的背景下送别,更添愁绪。关于“青草”与“离别”的意象关联,更早就有——《楚辞.招隐士》有“王孙游兮不归,春草生兮萋萋”;南唐李后主也有“离恨恰如春草,更行更远还生”的句子。至于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的原上草,其旺盛的生命力,其对恶势力的坚强反抗,正是作者所敬仰并以此自勉的。这种自然哲理对离情别绪的升华,奠定了本诗在送别诗甚至在整个唐诗世界中的崇高地位。
二、介绍其他二十篇:
王勃《别薛华》:
送送多穷路,遑遑独问津。
悲凉千里道,凄断百年身。
心事同漂泊,生涯共苦辛。
无论去与住,俱是梦中人。
薛华,又叫薛曜,字曜华,也是当时的知名诗人。其祖父薛收是王勃的祖父王通的弟子,王勃与薛华既是同乡世交又是亲密好友。
这首诗当写于唐高宗咸亨元年(670),王勃二十岁左右。此时的王勃,因写《檄英王鸡》被逐出沛王府后,游历蜀地,与薛华多次相聚、分别。此次别离可能是王勃离开蜀地前夕所作。落魄的王勃借送别薛华倾吐肺腑——送你一程又一程,前方荒寂路难行,迢迢千里行程,陪伴自己的唯有一颗悲凉失意的心;我俩命运相似,都是漂泊苦辛之人。我俩心意相通,无论谁离开、谁留下,我们都会在彼此的梦中现身。“无论去与住,俱是梦中人”,隽永绵邈,情深谊厚!杜甫《梦李白》“故人入我梦,明我长相忆”,应该有这句的影子。
比较一下,王勃在长安意气风发时写的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(前面已介绍)和他受到较大挫折后写的这首《别薛华》,风格情调都有不同。可知,王勃此时尚未平复落寞哀伤的情绪。诗言志,诗抒情,诚哉斯言!
(推荐阅读王勃《重别薛华》)
陈子昂《送魏大从军》,将家国情怀融于离别之中,堪称初唐边塞送别诗之典范:
匈奴犹未灭,魏绛复从戎。
怅别三河道,言追六郡雄。
雁山横代北,狐塞接云中。
勿使燕然上,惟留汉将功。
魏大(在兄弟中排行第一,故称),陈子昂的朋友。陈子昂送魏大从军,以诗言志。首句引用汉代霍去病“匈奴未灭,何以家为”的典故;第二句把魏大与春秋时期力主和戎政策的晋国卿大夫魏绛作对比。末两句再用东汉车骑将军窦宪刻石燕然山(在今蒙古国境内了)的典故,表达“感时思报国,拔剑起蒿莱”的豪情壮志,激励出征者魏大,要建立大唐将士的赫赫战功。
孟浩然《送杜十四之江南》(一作《送杜晃进士之东吴》),以水乡之景写愁绪,开阔中见深婉,展现了盛唐山水送别诗的清丽风格 :
荆吴相接水为乡,君去春江正淼茫。
日暮征帆何处泊?天涯一望断人肠。
一般而言,“凡送人多托酒以将意,写一时之景以兴怀,寓相勉之词以致意”,相形之下这首诗就显得别具一格。开篇“荆吴相接水为乡”,未点题也不言别,只有宽慰的语气:我们两地离得近,再见也容易。第二句,“春江渺茫”,春水涨了正好行船,似乎是为朋友行程的便利而高兴,其实暗含不舍:你离别得太快了。接着,又挂念征帆何处停泊,对朋友的关切尽在句中。尾句“天涯一望断人肠”,前三句蓄势待发的离情,至此一涌而出:念去去千里烟波,相隔天涯,愁肠寸断。本诗谋篇造语独出,行云流水的句式也颇富神韵。正如闻一多先生所评价的:说是孟浩然的诗,倒不如说是诗的孟浩然。
王之涣的《送别》,以“折柳”代指送别意象:
杨柳东门树,青青夹御河。
近来攀折苦,应为别离多。
以边塞诗闻名的王之涣,这首送别小诗也清新隽永。
东门,唐时出京城多东行,故东门多用于送别之所(有些版本,东门作“东风”);御河,指长安的护城河。
春天的长安城外,王之涣送别友人。他看到御河两岸杨柳青青,顿生惆怅。他不明说送别,只说近来折柳送别的人多(唐时文人有折柳送别的习俗),顺手好摘的柳条不多了,我折柳也不那么衬手了。不经意间,离情别绪一下子拉满。
李颀《送魏万之京》:
朝闻游子唱离歌,昨夜微霜初渡河。
鸿雁不堪愁里听,云山况是客中过。
关城树色催寒近,御苑砧声向晚多。
莫见长安行乐处,空令岁月易蹉跎。
魏万,号王屋山人,是僧人也是诗人。有诗《金陵酬李翰林谪仙子》,收在《全唐诗》。他是李白的超级粉丝,曾跋涉几千里追寻李白。李白也将诗文交由他编纂成《李翰林集》,还写了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》。李白、李颀两位大诗人的诗题中都有他的名字,魏万也算得上牛人了。
李颀年长魏万一辈,两人是忘年交。魏万前一天晚上渡河来洛阳看望李颀,次日早晨便去长安。李颀送别魏万,以长者兼友人的语气亲切地嘱咐他“莫见长安行乐处,空令岁月易蹉跎”。
历代赞誉此诗“长于练句”,书香君也深以为然,觉得每句都功力深厚,尤其颔联颈联非常工整,而首联的倒叙也颇有韵味。
(推荐阅读李颀《送陈章甫》)
王维《送钱少府还蓝田》:
草色日向好,桃源人去稀。
手持平子赋,目送老莱衣。
每候山樱发,时同海燕归。
今年寒食酒,应是返柴扉。
诗题中的“钱少府”即钱起,“大历十才子”列在首位。钱起归隐,老哥王维(王维比钱起大了二十三岁,两人是忘年交)以诗相送。起笔“草色日向好,桃源人去稀”,既写春景也有隐喻:安史之乱后期朝廷形势如春草复苏日日向好,归隐桃源的人就逐渐稀少了。钱起老弟你这时候为什么还要回到家乡去呢?下文“老莱衣”解释了钱起是为了尽孝道而归乡的(“老莱衣”,“老莱子”穿的彩色衣。春秋楚国隐士“老莱子”七十岁时还常穿着彩色衣,模仿孩童,逗乐父母)。王维年轻时爱用“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”之类典故,那时的意气风发在本诗中已变得谨慎妥帖了。五、六两句以简练清秀之笔,写出田园情趣。末句,想象寒食节众人出游饮酒而钱少府在家乡的村居柴扉中,已无法参加酒会了。钱起尚未离去,诗人已颇不舍,为寒食节不能与他聚饮而早早就觉得遗憾。平淡的叙述中深寓真情。
李白《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》(李云一名李华,李白尊他为叔,但两人并无亲族关系。本诗又名《陪侍御叔华登楼歌》):
弃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;
乱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烦忧。
长风万里送秋雁,对此可以酣高楼。
蓬莱文章建安骨,中间小谢又清发。
俱怀逸兴壮思飞,欲上青天揽明月。
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。
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。
这首诗是李白在宣州(今安徽宣城)与李云相遇并同登谢朓楼时写的。诗不直言离别,而是重笔抒发怀才不遇的烦忧苦闷。但李白就是李白,他有一颗强大的心脏,任何遭遇和不良情绪他都能激昂地化解。
“蓬莱文章建安骨”是李白所赞赏的;“中间小谢又清发”,多么自信自负!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”,讲忧愁之绵绵不断、缠绕难解。书香君觉得,描述“忧愁”这种情绪,没有比这更好的诗句了;“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”,又是何等洒脱不羁!李白的很多诗我都喜欢也能背诵,如果排序,这首能列入我最喜欢的李白诗的前十名。起伏涨落,情感强烈;豪放自然,韵味深长。有学人赞曰:“如天马行空,神龙出海”。
(推荐阅读李白《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》《金乡送韦八之西京》《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》《送友人》《送友人入蜀》。个人以为都值得背诵)
高适《送李侍御赴安西》:
行子对飞蓬,金鞭指铁骢。
功名万里外,心事一杯中。
虏障燕支北,秦城太白东。
离魂莫惆怅,看取宝刀雄。
侍御,“殿中侍御史”或“监察御史”的简称。行子,指李侍御。飞蓬,比喻游子(因蓬草遇风吹散,飞转无定)。
饯别时两人对饮谈心,高适祝愿李侍御鹏程万里。今后两人,一个去燕支山更北的安西,一个留在太白山(秦岭的高峰)东边的秦城(指长安),相见时难。但朋友啊你不要伤感,当立壮志雄心,搏取军功。这首为友人壮行之作,句式雄壮,情感豪迈。高适虽身在长安,也想从军求取功名,恰逢朋友先他而往,高适对友人的寄语中也有羡慕和自我期许的成分。
岑参《送李副史赴碛西官军》:
火山六月应更热,赤亭道口行人绝。
知君惯度祁连城,岂能愁见轮台月。
脱鞍暂入酒家垆,送君万里西击胡。
功名只向马上取,真是英雄一丈夫。
天宝十载(751)六月,李副史远赴安西都护府治所“碛(qì)西”,岑参设酒送别。诗不写歌舞盛宴,也不写难舍离情,而是以李副史出塞途中必经“火山”、“赤亭”的艰苦行程开篇。烘托李副史不畏艰辛、毅然应命的豪迈,“一路珍重”的叮嘱则暗含其中。“岂能愁见轮台月”、“送君万里西击胡”,盛唐时期人们积极进取的精神状态跃然诗中。这既是对朋友的勉励,也是自我理想的宣扬。
(推荐阅读岑参《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》)
岑参最著名的送别诗就是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(前已提及)。此外,他还有两首“送出征”的诗——《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》和《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》,也很有名。但“送出征”与我心目中严格意义上的送别诗还有所不同,这里就不赘述了。
杜甫《送韩十四江东省觐》:
兵戈不见老莱衣,叹息人间万事非。
我已无家寻弟妹,君今何处访庭闱。
黄牛峡静滩声转,白马江寒树影稀。
此别应须各努力,故乡犹恐未同归。
韩十四,家族排行十四,杜甫的同乡。省觐,探望父母。
肃宗上元二年(761)安史之乱还未平息,杜甫在成都附近的蜀州白马江畔送同乡“韩十四”去江东探亲。首联感叹兵荒马乱、万事颠倒,像老莱子(见前文“老莱子”典故)那样的天伦之乐已经见不到了。颔联痛惜自己早已“无家寻弟妹”,对方又“何处访庭闱”?颈联再写诗人对朋友旅程的遐想和人去景在的怅惘。尾联劝慰朋友同时也开解自己:不要过于伤感,要努力过好各自的生活。期盼有朝一日同返故乡,可是世事难料谁又能说得准呢。
笔力苍劲的杜甫并不专写送别,而是把国难民忧、个人遭际、离情别绪融于一体,可谓送别诗中的上乘之作。
(推荐阅读杜甫《送元二适江左》杜甫客居梓州时,送别友人元二,“客中送客”,更是惆怅。此“元二”与王维《送元二使安西》之“元二”并非同一人)
刘长卿《送灵澈上人》,空灵意境中见禅意,是唐代送别僧人的代表诗作:
苍苍竹林寺,杳杳钟声晚。
荷笠带斜阳,青山独归远。
灵澈上人,中唐时期的诗僧(俗姓汤,字源澄),出家在会稽云门寺,到润州游历。某一天傍晚,刘长卿送他回竹林寺歇息,写了这首诗。刘长卿此前被贬谪至南巴,归来后等待重新安排职务,心情是落寞郁闷的;而灵澈上人当时诗名未著,云游江南,也算不上得意。一个是失意文人,一个是云游山僧,两人相遇又离别于润州。他们在出世入世的境遇和体验上,在对人生对自然的话题交流中,因为共情而结下深挚友谊,这首诗就表现了这样的境界,且饶有禅意。它既是送别诗,也是山水诗。
(推荐阅读刘长卿《送李判官之润州行营》)
郎士元《送别钱起》(又名《盩厔县郑礒宅送钱大》、《别郑礒》、《送友人别》):
暮蝉不可听,落叶岂堪闻。
共是悲秋客,那知此路分。
荒城背流水,远雁入寒云。
陶令东篱菊,余花可赠君。
盩厔(zhōu zhì),今陕西省周至县。郑礒(yǐ),钱起、郎士元的朋友。这次送别是在郑礒的宅邸。
钱起、郎士元,同为大历十才子领军人物,并称“钱郎”。郎诗很少,但比之钱诗“稍更闲雅”。后世学人称赞郎诗“工于发端”,这首送别诗即是例证(但也有学者认为其发端虽模仿谢朓却缺乏神韵)。
诗从听觉入手,暮蝉的悲鸣与落叶的簌簌声里,两位悲秋客(“我”郎士元和钱起),就要在郑家宅前分别。接着视觉入诗,流水、远雁渲染离情别绪。两人即将各自远走,而主人郑礒留在此地,东篱有菊,似陶渊明那样不必奔波于仕途,悠哉悠哉,我心有艳羡。趁着秋菊尚未落尽,且摘余花以为赠别吧。“暮蝉不可听”,工于发端;“陶令东篱菊”,结尾高妙。
韩翃(hóng)《送客水路归陕》:
相风竿影晓来斜,渭水东流去不赊。
枕上未醒秦地酒,舟前已见陕人家。
春桥杨柳应齐叶,古县棠梨也作花。
好是吾贤佳赏地,行逢三月会连沙。
“陕”,唐代州名,今属河南三门峡。长安至陕,须沿渭水东归。“相风竿”,船上测风向的竖杆。“不赊”,不迟缓。“吾贤”,此处指“客”。
诗人送别友人沿水路归陕。首联借清晨“相风竿”的倾斜影子与奔涌东流的渭水,奠定轻快基调;颔联写友人尚未从秦地美酒中清醒,便已临近陕地,尽显归程之快;颈联想象友人抵达时春桥杨柳成荫、棠梨花开的美景;尾联表达对友人途中赏景的欣喜与美好祝愿。既展现了旅途的生动画面,又蕴含着深厚的送别之情,温馨动人,韵味悠长。
司空曙《云阳馆与韩绅宿别》:
故人江海别,几度隔山川。
乍见翻疑梦,相悲各问年。
孤灯寒照雨,深竹暗浮烟。
更有明朝恨,离杯惜共传。
司空曙,字文明,一作文初,“大历十才子”之一。云阳,唐时县名,今陕西泾阳。韩绅,一作韩升卿,韩愈的四叔,曾任泾阳县令。
这首诗,先写上次的别离已历数年,山川阻隔,相见不易,所以再次见到疑是梦境。“相悲各问年”,百感交集啊!颔联“乍见翻疑梦,相悲各问年”是传诵的名句。颈联尾联续写深夜馆中叙谈情境。相逢不易,又旋即分手,千言万语哪能尽聊!所以诗人避实就虚、以景寓情——孤灯寒雨湿竹浮烟,映衬着作者悲凉黯淡的心情。两位友人彼此劝饮,恋恋不舍的情谊和对前途的担忧借着酒杯交错而互相传递。
柳宗元《别舍弟宗一》:
零落残魂倍黯然,双垂别泪越江边。
一身去国六千里,万死投荒十二年。
桂岭瘴来云似墨,洞庭春尽水如天。
欲知此后相思梦,长在荆门郢树烟。
柳宗元,字子厚,世称柳河东。官终柳州刺史,故又称柳柳州。与韩愈并称“韩柳”,与刘禹锡并称“刘柳”,与王维、孟浩然、韦应物并称“王孟韦柳”。因参与“永贞革新”被贬为邵州刺史,赴任途中加贬为永州司马,在永州呆了十年后再被改贬为柳州刺史。
元和十一年(816),柳宗元的堂弟柳宗一从柳州到江陵,作者送别时写了这首诗。诗人以浓烈的情感、雄浑的笔力,抒发自己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悲愤。颔联”一身去国六千里,万死投荒十二年”更成为传诵名句。尾联苍凉深沉——我的处境不好,兄弟你又在远方,今后只能梦中思念荆门(江陵)郢地一带的烟树云霞了。一个”烟”字,极状梦境的迷离恍惚。别离之意,迁谪之情,上下贯通、和谐自然。是难得的送别抒情佳作。
(推荐阅读柳宗元《重别梦得》,描写与好友兼政治同道刘禹锡之间的生死之别)
韩愈《送湖南李正字归》:
长沙入楚深,洞庭值晚秋。
人随鸿雁少,江共蒹葭远。
历历余所经,悠悠子当返。
孤游怀耿介,旅宿梦婉娩。
风土稍殊音,鱼虾日异饭。
亲友俱在此,谁与同息偃。
“正字”,是唐时官职名,掌管校勘典籍文字的官员。李正字,名李础。“婉娩”,仪容柔顺。此处的“娩”,读wǎn,柔顺妩媚之意。
这是一首浅白中涵深情、平直中寓奇崛的诗。
诗的前十句,作者替好友李础设想旅途经历之地——深秋的楚地景色,令诗人浮想联翩,骤发思旧之愁怀。诗人曾遭贬南方,对荆楚景物和风土人情都比较熟悉。所以,接着便有“历历余所经”之叹,而对句“悠悠子当返”,则是对友人将返故乡的遥想与勉励。工整的对仗、参差的意绪,极富感染力。友人孤独南行,旅宿之夜,当也梦见妻子柔顺婉媚的仪容,南方风土殊异,音声亦皆不同了。末两句,诗人对李础的寂寞旅途生活表示同情和慰问。诗人虽未直接写送别,但“亲交俱在此,谁与同息偃。”一经道出,便流露出了依依惜别之情,令人回味无穷。
前十句都在想象途中情景,只有最后两句直接涉及离别,结构新颖奇特,与韩愈其他诗作有所不同。
(建议参阅《送湖南李正字序》)
李益《喜见外弟又言别》:
十年离乱后,长大一相逢。
问姓惊初见,称名忆旧容。
别来沧海事,语罢暮天钟。
明日巴陵道,秋山又几重。
外弟,表弟。巴陵,唐带郡名,郡治在今湖南岳阳。
本诗写与表弟的重逢及匆别。在人生聚散题材的小诗中,这首诗确实是引人注目的佳作。
安史之乱(755年12月~763年2月)发生时,李益(748~829)尚在童年(八岁),结束时李益已是少年(十六岁)。诗的首联“十年离乱后,长大一相逢”说的就是两人幼年分别、长大才相逢,容貌已不复童年时,乍一见面认不出来。所以接下来的颔联就非常自然——“问姓惊初见,称名忆旧容”。真是妙句啊!颈联“别来沧海事,语罢暮天钟”,分手后亲友们的情况,各自的际遇,世事的影响,千头万绪从白天说到日暮。可是一想到明天表弟即将远赴巴陵,又要分别,心里不免沉甸甸的,尾联“明日巴陵道,秋山又几重”就委婉而又深沉地表达出了自己的伤感、对至亲的情谊和对乱世的担忧。
刘禹锡《再授连州至衡阳酬柳柳州赠别》:
去国十年同赴召,渡湘千里又分岐。
重临事异黄丞相,三黜名惭柳士师。
归目并随回雁尽,愁肠正遇断猿时。
桂江东过连山下,相望长吟有所思。
刘禹锡与柳宗元都因为参与王叔文主导的“永贞革新”而被贬谪,两人志同道合、友谊深厚。刘禹锡被外放连州刺史时,柳宗元被遣任柳州刺史。两人同路南行,在衡阳分手,柳宗元写了《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》(“梦得”是刘禹锡的字),刘禹锡则以本诗相酬。
“去国”,指离开京城。“黄丞相”,指西汉贤相黄霸,曾两度任颍川太守,与刘禹锡两到连州类似。“柳士师”,指柳下惠,士师就是狱官,柳下惠因直道事人三次遭贬,这里代指柳宗元。“三黜”,指柳宗元贬为邵州刺史、永州司马、柳州刺史,而刘禹锡自己也是三次被贬黜。“有所思”,古乐府篇名,这里语意双关。
首联写二人屡遭挫折的经历;颔联以典明志;颈联将两人的分别写得情致深长;尾联尤其精妙,把并不流经连山的桂江(漓江)与连山联结在一处写,这样的诗意想象,衬托了山水相望、长吟远慕的不尽相思,不愧大家手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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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牧《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,时牧欲赴官归京》:
日暖泥融雪半消,行人芳草马声骄。
九华山路云遮寺,清弋江村柳拂桥。
君意如鸿高的的,我心悬旆正摇摇。
同来不得同归去,故国逢春一寂寥!
开成四年(839),杜牧从宣州(今安徽宣城)离任回京,友人兼同事“宣州判官”裴坦去舒州(今安徽潜山)上任,杜牧送行并赠此诗。我们可以从中领略唐诗写景的种种妙处。首联写春郊送别,色调明快,也渲染了离别的情绪。颔联点明:送别于“清弋江村”、去舒州必经池州九华山。前四句通过写景,交待送行的时间、地点、环境、进程,但手法高妙,不露痕迹。接下来四句以景色烘托,抒发惜别之情,尤见匠心。“的的”,鲜明、显著貌;“摇摇”,忧愁不安状。此时裴坦刚中进士不久,正踌躇满志,如鸿雁展翅,春风得意;而杜牧本身宦海沉浮,不算顺利,又与好友离别,心里是忧愁不安的。末两句强调,两人是一同从京城到宣州任职的,现在自己却要独自回京、前景未卜。在这明媚的春光里,人们本来应该欢快热闹,可我却将要寂寞独归。以江南美景反衬别情愁绪,是这首诗的高妙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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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浑《谢亭送别》,以景寓情的手法几到极致,应属晚唐送别诗之翘楚:
劳歌一曲解行舟,红叶青山水急流。
日暮酒醒人已远,满天风雨下西楼。
这是许浑在宣州送别友人的诗。“谢亭”,又叫谢公亭,与“谢朓楼”一样,都是谢脁任宣城太守时所建。我们前面介绍的李白送李云的诗就写在谢朓楼。此外,李白还写有《谢公亭》诗。因谢脁在谢亭送别过朋友范云,后来谢亭逐渐成为文人送别之所。劳歌,本指在“劳劳亭”送客时唱的歌,后来逐渐成为送别歌的代称。
这首诗前后两联,时间不同,色调不同,场景也不同——红叶青山的明丽反衬离情;日暮风雨的黯淡正衬别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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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过以上二十八首送别诗或详或略的介绍,我们大致可以判断——初唐气象开阔,即便送别,也少哀婉多豪迈;盛唐送别诗更富浪漫色彩;中唐送别诗深沉内敛,关注个体命运;晚唐送别诗则婉约细腻。
唐人送别诗,是唐诗宝库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。唐诗总体上伟大而美妙,送别诗当然也如此。细细揣摩,“我”告别友人去往他乡,与“我”送别友人离去,两者还稍有不同。“我”告别友人,是“我”离去、独自踏上行程,对前途的犹疑使“我”落寞,但场景的主导权毕竟在“我”;而“我”送别友人时,“我”既担忧友人,又顾影自怜,那份神伤更加销魂。
总而言之,唐人的送别诗里,有昂扬、激荡;有浪漫、惆怅;有忧愤,伤感。朋友情谊、家国命运、个人前途…,所有的思绪都蕴含在字词里,所有的情怀都寄托在诗句中。既宏阔沉郁,又浪漫美妙。我阅读、鉴赏、吟诵,沉浸在它们的丰富情感之中,更叹美它们的诗学意象。
钟国骏,草成于池州。时2025年9月25日。
作者简介:
钟国骏(书香君),安徽池州人,工作于海南。书香公益文化沙龙发起人、组织者和主持人。
他热爱古典文学,潜心研读《诗经》十余年,网络发表《致敬<诗经>之骏注骏译》两百余篇,四十五万字。受邀在晓剑书斋论坛、琼州文化大讲堂、海南省文化馆、海南师范大学、海南中学、文昌中学、多家读书会等场合做《诗经》讲座四十余场。
八年来,他举办书香公益文化沙龙已达176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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